历史建筑的动人之处,在于它们所承载的厚重记忆、文化底蕴,以及历历往事。一幢建筑,就是一个时代的注脚。从建筑的偏旁穿越入成都这座历史名城的时光隧道,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砖一瓦的美学,一屋一户的传承,还有光阴流转的厚重历史与人文脉络。
成都市政府目前为止公布的七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有文气雅致的名人旧居、堂皇富丽的勋贵公馆,也隐匿着不少有着民间烟火气的民居、铺面、茶馆等。即日起,本报《宽窄巷》副刊推出“光阴的故事——成都历史老建筑系列报道”,追寻时光的印记,记录建筑、人与传承。
在成都市政府公布的第七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中,位于西来古镇的一间小小理发店却令人意外地跻身其中,与一众民国勋贵的大院、公馆的名字排列在一起,这引起了人们的好奇。
自成都向西,驱车一个小时左右,就是蒲江县西来古镇。在四川众多古镇之中,西来古镇不算最“红”,如果说小镇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一家名叫“徐待诏”的老店。别误会,这并非店主人的名讳,而是代表着他的职业——理发师。
2017年1月17日,成都市蒲江县西来镇老街上,徐待诏在理发店里为老顾客们理发。每天天刚亮他就会到这里。
在这里,已经75岁高龄的主人徐待诏徐定邦老人,依然坚持着“土刀修面”的那一套传统剃头匠技艺,剃刀洗眼等川西独有的理发技艺也能在这里找到。“ 徐待诏铺 是西来古镇上风貌保存较为完整的川西民居,不仅保留了传统川西场镇前店后宅的平面布局,还在文风街营业了40余年至今,对传承民俗文化、民间匠人手艺具有重要作用。”成都市房管局相关负责人介绍道。
匠人
75岁徐“待诏”
一把土刀修面65年
徐定邦说,只要还干得动,小店就不会停业。
在西来古镇,75岁的徐定邦老人算得上是一方名人。作为土生土长的西来人,徐定邦在这里当了整整65年的理发匠,并且一直保持着“土刀修面”的那一套传统理发手艺。隐匿在古镇文风街的小小店面,则是老人65年传统理发技艺生涯的栖身之所。
文风街111号的徐待诏铺,外表看上去并不显眼。秉承着川西场镇“前店后宅”的布局,徐待诏铺虽然总面积有70平米之多,但真正用于理发修面营业的地方却拢共不过七八平米。一堵嵌着一扇门、一面窗的砖墙,就将浅而明亮的前店与幽深狭长的后宅隔断。
前店的布局十分简单,左右两根柱子撑起一米左右的屋檐,屋檐之下高高悬挂着上书“徐待诏”三个大字的牌匾,牌匾再下的门面则是传统四川店居最为常见的可拆卸木板门。店内的布置亦是一目了然的简单,一个置物柜、两面镜子、两把座椅、两根条凳,再加上架在架子上的两个面盆和墙上挂着的几张毛巾,就是一间功能齐备的理发铺。
设备简陋,但每一样东西都有故事。徐定邦老人说,除了店面建筑本身已有百年历史,店里的椅子凳子也已经陪了他几十年,早已被无数来往西来古镇的居民或旅人磨得锃亮。他最为珍视的墙上的两面镜子,是如今已经非常罕见的水银镜。虽然镜面上已经出现了斑驳的印迹,但却是徐定邦老人的师傅留给他的纪念,“算上师傅以前使用的时间,咋个都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徐定邦老人摩挲着镜子上的斑点低语道。
手艺
“剃刀洗眼”难不倒
剃胎发最考手艺
老主顾习惯了传统理发方式。
其实,倘若单说这间理发店,无论如何也难登大雅之堂。比起众多民国土豪乡绅们富丽堂皇到令人瞠目的公馆、大院,这偏居一隅的乡村理发店再有年头,也依然简陋到有些寒酸。但徐定邦老人65年来对传统理发技艺的坚持,却真正赋予徐待诏铺以灵魂,让消逝的老时光再次活色生香。
10岁半学艺的时候,徐定邦老人刚及理发凳高。学艺的契机很简单,不过是师傅看上了他心灵手巧,父母遵循了“天干饿不死手艺人”的淳朴想法。在徐定邦老人的回忆里,师傅是一位极厉害的手艺人,那时蒲江县的县长逢休息日都要骑着自行车排着队等待师傅理发修面。自然,名师出高徒,徐定邦老人的手艺也是颇有名气。
除了常规的理发修面之外,剃刀洗眼、剃胎毛他都得心应手。只不过剃刀洗眼现在已经鲜有客人敢尝试,因此只能在一些几十年的老客人召唤时,徐定邦老人才会亮出这手成都一带独有的技艺。剃胎发的需求也随着民间对婴儿蓄发态度的逐渐改变,而越来越少出现。“过去真正讲究是婴儿出生三天就要剃胎毛,但现在习俗已经逐渐消失,干脆就不剃胎发的也越来越多。”徐定邦老人说,其实剃胎发恰恰是最考手艺的,因为婴儿的头皮松、毛发软,所以最为难剃。
不过,就算是不敢洗眼睛、不需要剃胎毛,单老式修面也是在现今发廊里难寻的体验。热毛巾敷面,随后用小刷子在剃须皂碗打出的香皂泡沫润滑皮肤,静待一两分钟后,老师傅就会用土刀轻柔而有力地将胡须刮去。最重要的是,老式修面是真正的修“面”,不仅仅鼻下一寸多天地要打整干净,耳后、鬓角乃至全脸都要用土刀细细刮过。刀子刮脸,听上去有点疼,至于到底疼不疼考验的就是师傅的手艺了。
传承
理发修面仅10元
只要干得动就不停业
徐定邦老人很爱惜自己的工具。
按照过去的剃头匠行当传统,除了理发修面之外,按摩、采耳等等也都是旧时“待诏”们要生存下去就得必须熟练掌握的手艺。
“推车抬轿剃头发,在过去都是下等,伺候人的。”徐定邦老人一边为客人修面一边略带自嘲地笑着说道,但是不多久他又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认真地说还是想要把手艺传下去。“我收了很多徒弟,每个我都会教他们全套手艺,这个不能丢。”
当然,一门技艺想传承下去,不仅得有卖方努力推销,还得有买方买账。为着这个,也为着几十年来与镇上乡亲的情谊,徐待诏铺的理发价格一直十分“相因”。即使是物价飞涨的现在,在这里做全套理发修面也只要10元钱。
更重要的是,已经75岁的徐定邦老人还固执地按照着传统的那一套坚守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不肯退却。见亮出门开店,中午不休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才关门,没有节假日的概念,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在过往成都市政府公布的七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中,或是像康季鸿公馆、贺麟故居等与重要历史人物事件相关的名宅大院,或是如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旧办公楼这种风格独特、时代特征鲜明的建筑大师代表作,名不见经传的徐待诏铺能够与之并驾齐驱的原因,或许就在于老人这份对自己“待诏”身份和手艺的坚持。
在纳入成都市历史建筑保护名录以后,有关部门就会对“徐待诏铺”设立保护标志,同时将逐步推进修缮工作。在知道小店纳入保护名录的时候,徐定邦老人连说了许多个“好”。
“有客人来我就干活,没客人的时候就坐在门口看看风景,跟附近的熟人聊聊天也好。”徐定邦老人停顿了一下,又说,只要他还干得动,小店就不会停业,这门剃头匠的手艺,也就还会在这里延续。
记者手记
单看“徐待诏铺”本身,哪怕就是在文风街的民居里也不算特别出挑。但亲自去“徐待诏铺”感受一番以后就会发现,这样的一间店、一位工匠值得纳入保护。
历史建筑的动人之处,在于它们所承载的厚重记忆与文化底蕴。但再华美厚重的建筑缺少了“人气”的滋润,就容易使人望而生畏。而古意盎然的建筑或空置或变得太现代气息,更是常常让人滋生“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惆怅之情。
不过,在西来古镇的小小的徐待诏铺,因为有徐定邦老人这样身怀技艺的工匠还在坚持经营,就让那近百年的工匠技艺再不是故纸堆里的词句只能凭想象描绘,而是成为了触手可及的妙趣横生,简陋的小店也瞬间鲜活。
事实上,如果仔细翻阅成都市政府目前为止公布的七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会发现在各色名人旧居、勋贵公馆之中,其实隐匿着不少类似徐待诏铺的民居、茶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还在按照旧有的轨迹运转着。如果闲暇之余偶发怀古幽思,按照这名录去探访一番,想来也定是美事一桩。
名词解释
待诏——旧时农村对剃须理发挖耳朵的手艺人的称呼正是“待诏”,这源于清初剃发易服政策时期,剃头匠们手持圣旨走街串巷,逮住一个剃一个,百姓戏称他们叫“逮住”。从此以后,串乡理发的手艺人,都被称之为“待诏”。